九花鹡鸰丸

即从巴峡穿巫峡,便下襄阳向洛阳。

[雷安]地下城与龙的故事

.怪香的,写点




会飞的偶蹄动物拉着马车狂拽酷炫地从天空招摇过市,在嘈杂的街道中留条短暂的阴影,抱着剑被丢下马车的仆人大喊着是我的错对不起,踉踉跄跄地去追马车留下的彩虹小马尾气。尖耳的精灵伸出高贵的手,把小摊上的赝品宝石捏得粉碎,然后再和匆匆赶来的治安队打得不可开交。


魔石和水晶镶嵌在路灯里,皮革穿在人身上,秘银的宝剑只有勇士才能拥有。苹果在这里不叫苹果,金钱在这里叫铜币,脚踢路过的狗都叫驯化魔兽。


雷狮兴致缺缺地在苹果上留下齿痕,被这超乎寻常的甜味刺激得五官都错位。想把它随便扔在地上,在治安队的虎视眈眈下欲扔又止,只好把它和刚才被找回来的一大把零钱都收进口袋,继续往前走,差点被路过驯兽师那只发狂的白鸟在脸上留印子。他在驯兽师的大声吆喝中发出咋舌,指尖来回搓动打出个响指,天降一道雷电把那只没眼色的鸟电成烤鸡,居高临下地看着泪眼婆娑的驯兽师捧着自己的烤鸡哭成傻逼。


“死不了,再碍我的事就不一定了。”


没想到痛失爱鸟的驯兽师既没有化悲痛为愤怒找雷狮决一死战,也没有被这黑道大哥走路带风的气质吓跪,反而一把抓住雷狮那条质地冰凉绵软的披风:“您是魔法师对不对?!我们小队正缺一个魔法师进地下城!求求您帮帮我们!!”


“我不和菜鸟一起冒险。”雷狮的眼皮微微抽动,思考要把这个胆大且手无缚鸡之力的驯兽师劈成几分熟,“你说的是附近的那个地下城?路上随便找个三岁小孩都能抄近路到最底下,只要五个银币。”


同行的战士有些看不下去了,叹口气不好意思地凑上前,把还在泪眼朦胧的驯兽师掂起来放好,让牧师先安慰着。“抱歉,我们说的不是附近的那个,是我们刚发现的‘新地图’。”


这好像就有点意思了。雷狮发出一句短促的“哦?”,战士指指近处的酒馆:“有兴趣的话,我们找个地方细说吧。”




剑与魔法的时代不可或缺的元素,当然是地下城。而在资源被高度开发的社会里,一个地下城从发现到攻克,也许只会用上一个月,其中一次性的珍贵宝物会由皇室以及教会回收,剩下那些可以循环拿取的东西,就由当地的管理员进行掌控——根据地下城里的掉落物的价值,每人或每组进入都需要支付一定的费用,还要签生死免责书,可谓是把薅羊毛发展到了极致。


小队的费用比单人进地下城更便宜,更困难的地下城也就更昂贵,里面的收获也是不可小觑的。但不论如何,未知的地下城不论是被谁发现,都要被握在高层手里这件事,当然会引起某些冒险者的不满——而决定没有计划地闯入其中得到报酬的这些人往往死无全尸,就算侥幸逃了出来,大多也成了皇室宣扬自身“能力强大”,教廷吹嘘“信仰至上”的牺牲品。


入酒馆比入自己家还熟的雷狮喝了口啤酒,惬意地把双脚搁在桌沿向后仰,“胆子不小,九死一生的地方都敢去?就这么想要钱?”


根据牧师的形容,这个地下城是他在森林里完成D级任务时,无意间踩了藤蔓摔了一跤,藤蔓抽动拉掉了树枝,树枝惊起了路过的野猪,野猪飞奔起来正正好撞在最大的那颗石头上,然后地下城就开启了……驯兽师擦着汗湿的眼镜承诺说是亲眼所见,当时只有他俩站在地下城入口处,心里实在是没有什么底,又不想直接上交给皇室,索性找几个人想先行一步把地下城给攻略掉。


战士是牧师的发小,他们也并不是真的没有魔法师队友在,只不过最近首都在开魔法交流大会,对于魔法研究得炉火纯青堪称“魔女”的队友早早就出发了,导致现在不仅魔法师位置在空缺着。去工会找魔法师队友都变得非常困难,不是有能力但要价太高,就是要价低但本事不足,更何况也不能保证魔法师们接这个委托后就能守口如瓶,检举发现地下城不上报者也是很可观的一笔收入,甚至超过委托费用。


“钱是次要的,主要是我们都想知道,地下城的终点里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,奖励到底是什么。”牧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“我的姐姐在一次冒险队开荒战里下落不明,所以,主要是我,就特别想知道这个。”


“我的兄长和他的姐姐在一个小队,同样失去了音信。”驯兽师摇头。


“这就把家底都交完了,就这么信任我?”雷狮听得只打瞌睡,他对进入地下城会有失踪这件事并不吃惊,抬起手想吹指甲上的碎屑,转又放下换成用手帕擦。


“根据我的观察,你并不缺钱,”战士说,“还能精准打击以速度闻名的白鸟,有这种能力,却没有去参加魔法交流大会。”


“所以呢?”


“如果没有其它事情缠身,就说明你是兴趣去驱使行动的人。”战士盯着他的脸,“‘新地图’够不够让你产生兴趣?”


雷狮扯起嘴角,在牧师和驯兽师的击掌里道一句“合作愉快”。




地下城分不同的掉落物和难度,在它们被彻底攻克之前,没有做好心理准备的弱队总会在这两项中栽跟头。要么辛辛苦苦打上半天,结果却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掉,要么被地下城的机关魔兽按在地上打成肉饼,彻底变成地下城的养料。雷狮顶着两根树枝看他们按顺序跳进一个不起眼的树洞里,对着殿后的战士指指入口:“怪不得他说这里短期不会被人发现……他是怎么看出来这是个入口的?”


“直觉和运气。一向如此,习惯就好。”战士把那把夸张的剑丢进地洞,先行一步跳入洞窟。看起来没有人担心这个新入队的魔法师会现在逃跑,雷狮对战士的回答不甚满意,绕着洞口转了两圈,最后停在那个被受惊的野猪撞上的大石头前。


石头上刻着某些已经长出苔藓的痕迹,他伸出手,抹掉上面附着的浮灰,露出一个抽象的剑符号,倾斜的剑尖指向下方。这是个有人故意而为之的刻痕,更像是个用来封印地下城的咒印……如果不是牧师让野猪撞碎了正中的法术,恐怕这咒印能持续到天荒地老。


雷狮咬咬牙,头发盖住表情,乌云密布的天上降下雷电,轰碎了这块带着刻印的巨石——电闪雷鸣间粉身碎骨的石块划伤了他的脸,随后天空开始下雨。他戴上兜帽,咋舌着踢飞脚边的碎石,转身跳入树洞中。


战士是做好了苦战准备的,奈何新招的魔法师从地洞下来后就看起来心情不好,活像谁欠了他三百金币,逮着哪个怪轰哪个,这时候战士才发现,能引来自然法则雷电的魔法师,也能赤手空拳的放电。牧师和驯兽师一左一右地抓着战士的衣服探出头瑟瑟发抖,生怕魔法师一雷劈歪了把自己变成电烤食材,驯兽师哆哆嗦嗦地指挥着手头剩下的三个召唤物,来回捡拾被轰成碎块的魔兽掉落下的道具。


“这、这里掉落的好像是……”驯兽师看着召唤物拿来的东西,声音在雷声下模糊不清。


“什么?!紫堂,你大点声!!”牧师抓着战士的右手袖子大声吆喝,好像他俩之间并不是隔着个战士,而是一堵隔音墙。


“我说!!!!!”驯兽师深吸一口气,铆足了劲喊得差点破音,“这里好像是!!!剑冢!!!!”


雷声倒是停得恰到好处,驯兽师的声音在安静的空气中飘荡,振出的回音在两三秒后还在“剑冢……”“冢……”,尴尬到无地自容的驯兽师遮住了脸蹲下逃避世界。小召唤物将捡来的道具放在他脚边,魔法师瞄了一眼那些东西:破碎的剑,价值不菲的宝石,沉重的钢铁,甚至还有一包砂土。确实,堆积起来可以复原一个剑冢。


驯兽师在牧师的安慰下稍有振作了,他哭丧着脸把道具捡起来放进道具箱,这些零碎的东西里确实有不少能卖个好价钱,尤其是宝石和断剑,战士刚才也说,这剑好像本来就是皇室的旧物。雷狮把目光挪回到空荡荡的走廊,回忆刚才被雷电劈得粉碎的生锈铠甲,把指骨捏得咔嚓咔嚓响。


“状态怎么样,还能继续吗?”战士问道。


魔法师把蔫在额前遮挡视野的刘海捋到一边,把道具箱里啃过一口的苹果拿出来咬着,甜腻的汁水让他眉头紧皱。“走吧,我不想在地下城里过夜。”


“什么啊?你想一天内攻略地下城根本就是不……”牧师话还没说完,全场读空气能力最高的驯兽师率先一步遮住他的嘴,随后岔开了话题。


“希望我们不会遇到什么特别困难的boss……好像在剑冢里的,大多都是龙吧?”


“如果是龙,就撤退。”战士摇摇头,他对自己的武力虽然比较自信,但考虑到现在带着牧师和驯兽师,而龙的战斗动静大多会让地下城都塌方,至少现在是赌不起。


雷狮哼了两声,掀起嘴皮吹出一串口哨,身影渐渐消失在地下城的雷声里。




“你在这做什么,这里是我的地盘。”他斜斜地睨了一眼远方,“一身血污,脏得要死。你身上这又是什么?”


“是吗?抱歉啊。”模糊的身影系紧了绷带,重重地咳嗽起来,“请让我在这里待一会儿吧。”


紫色的眼睛左右眨动,像是在掂量这位不速之客的价值。半晌才开口:“别待得太久了,你身上的气味很难清理,我讨厌领地有其他生物的味道。”


“不会很久的,以骑士的名义。”打着柔光的剪影好像在笑。“谢谢你。”




“这里就是最后一层了……”牧师摸着石门上生满青苔的凹痕,感觉有些不真实,就像找到最后一个队友还是在上午——实际上,确实如此。“我感觉我一点力都没出上,连掉落物都是紫堂的小斯巴达在捡诶。”


“某种意义上说,这也许是件好事?凯莉怎么说的来着,对了,那个词叫‘躺赢’。”驯兽师摸了摸自己的口袋,里面装着道具箱的入口,这次收获非常可观,除了新招募的魔法师把一些低级怪和掉落物一起劈成了飞灰之外,其它所有东西都完好无损地在背包里。只要把那些宝石处理掉,这样一来,就算是最后四个人分成,资金短缺的问题也解决了。


战士把刀横在入口,拦住了意欲推门的魔法师,“如果里面是龙,我们就撤退。”


“要走就夹着尾巴滚吧,用不着和我打商量。”雷狮推开了带着剑状凹痕的石门,青苔和灰尘扑朔下落,龙吟率先一步卷着风压从门缝里挤出来,冲碎了雷狮半开的这扇石门。狂风大作,魔法师柔软的长袍也被风掀得几乎平行于地面,他张开双臂,弧面的长锤从右手间生成,紫色的瞳孔里已经反射出那条褐龙发着光的双色眼睛。


它并不是一条单一的龙,组成它的颜色实在太多了,两爪颜色与瞳孔保持一致,周身是褐色,却爬满发光的红色凹陷——那更像是某种燃烧导致的溃烂,内部流淌着金黄的焰心。看得出它的每一步都充满着煎熬,每块肌肉活动时,相应的组织里会迸溅出与外表皮颜色一致的脓血。分明部分地方已经腐烂到能看见白色的骨头,而胸腔部分却完美地保持着从骨到心的运作,就像失去外皮并不会给它造成死亡的结果,依旧有力地砰砰跳动着。


牧师几乎被吹飞起来,只好死死抓着战士的衣服,另一只手扯着已经起飞的驯兽师,驯兽师裤腿吊着他的三个小召唤物,场景一度非常糖葫芦。战士咬着牙反抓住牧师的手腕,贴着石壁向后挪动:“我们先走!”


“那魔法……”


“他自己有能力跟上!”


三道人影消失在狂风里,蔓延的厚实冰层顺着踏入挑战者大门的雷狮的脚印,缓慢地封上被轰开的门洞。地下城的挑战生成,雷狮把他的武器扛在肩膀上,像个狂拽的人类那样站立,他面前的龙嘴里滴落着恶臭的血,浑身上下没有点好地方,甚至有些部位更像是刚被启用,结块的灰黏着龙鳞和小部分皮掉到地面上去。


龙低沉且带有敌意的咆哮着,雷狮只是揉揉耳朵,把锤子从肩膀上放下来。


“别这么绝情嘛,安迷修。”




骑士倒在黑龙的领地里时,雷狮也没真把他当个回事,浑身散发着死亡气息的人满脸都写着命不久矣,除了抽动的手指头还能证明他是个活人之外,死的黑雾已经浓得几乎让雷狮看不见来人的脸。尽管如此,他还是意思意思飞到了骑士身边,意思意思地警告了一下骑士,大概意思是“这里是我的地盘,要死死一边儿去”,而听懂了的骑士则表示“我歇歇脚,过段时间就走”。


于是雷狮第二天就如愿以偿地看到了准备离开的骑士,对方走得踉踉跄跄,中途两次差点亲吻大地,走之前还在他们相遇的树下留了些黑龙塞牙缝都不够的苹果。黑龙远望着一匹快要病死的老马远走,心里没缘由地觉得堵得慌,人生人死作为长情他早就该见怪不怪了,而这个未来半年到一年后就回归大地的骑士,怎么看怎么就不顺眼。越看他消失的背影变成个小黑点,再看看树下那堆苹果,越觉得烦得要死,最后撂下一句“我不管了!”振翅飞起,画了半分钟降落到骑士走了半个小时的路正中。


他高傲地昂起头:“水果挺好吃,我正好缺个聊天的,所以你可以在这待到死了。”


骑士抬起头,风抓着他的刘海往后仰,他的语气并不如雷狮预想的那样激动,平淡地道了一声谢谢你。黑龙眯起眼睛看对方的脸,看骑士掩盖在刘海底下的,那双死水般的绿色眼睛,像是沾满了碳灰的深色翡翠。


“我是安迷修。”骑士在这一刻,在这片黑龙领域里拥有了姓名。


安迷修是个有故事的骑士,不过既然走到龙穴,他讨伐过几头魔兽,拯救过几个活人,打胜过几场仗都已经不再重要了。留给他的只有从胳膊蔓延到脸的诅咒,以及沉稳到消极的态度,尽管他看起来在努力打起精神,但雷狮从未看见过他口中所讲的“双剑”,也没看到过安迷修能握住什么东西。那双没瞎但也没光的眼睛里藏着骑士自己的故事,在诅咒伊始怀揣着希望奔赴世界各地的年轻人,被岁月掩盖在浓郁的绿色里。


黑龙的领地很大,安迷修简单地在比较空旷的地方安营扎寨,选这里作为住址的原因是,这片空地上有黑龙领地里唯一的房子。富丽堂皇到安迷修从雷狮爪子上跳下来时,紧张兮兮地以为自己回到了皇宫,差点怒斥不明所以的雷狮为什么卖自己。雷狮慢慢地把龙骨缩成人形,如同看白痴一样地看了一眼安迷修:“搞清楚,这是我家,现在你是我的清洁工了,报酬是让你住这儿,还不满意?”


闹了个乌龙的安迷修又是尴尬又是惭愧,痛定思痛,在雷狮打猎时把半个城堡里里外外擦了个遍。等雷狮扛着炎羊魔兽回来问烧烤还是水煮的时候,骑士已经整个人累瘫在大厅中央,像一张摊开的人饼,吓得黑龙以为人是昨天来的命是今天丢的。双方各自解开了一个尴尬的误会之后,在烤炎羊肉的推波助澜下,情感增进了不少,哪怕两个人都只是昨天才刚认识,黑龙的第一句话还是“你在这里做什么”。


“所以,你说的那个国家,”黑龙喝了一口冒着气泡的史莱姆饮料,“地下城很多,说明里面有很多我没见过的宝物咯?”


“话是这么说,你可不能打国宝的主意。”安迷修在火焰的上层空气扭曲下,形象变得模糊不清,语气里却充满了自豪,“里面有不少都是大家一起得来的,是王国能力逐渐进步的铁证。”


“哎哟,说得和我真稀罕一样。我如果真的想要,那就应该毁掉边陲的城市,让他们自己奉过来。”雷狮丢掉水杯,把羊腿肉撕下来一半,吃相非常粗犷——主要是不这样吃的话,吃到明早也别想填满肚子。


“太暴力了,如果想要,应该自己争取才对。”笑起来的骑士轻轻摇着头。


“威胁也算自己争取,要么你想看一条龙把所有城市都踩成危房,只为了找那些皇室说一句:我希望能打工赚你们的宝物!”他翻了个白眼。“那不是龙,是大傻子。”


安迷修捋了捋自己额前的头发,把吃完的竹签放在棕榈叶上。“也许吧。”


这之后的日子过得非常稀松平常,没事可做的黑龙终于在漫长的时光里找到了点消遣,为他打开新世界的安迷修慢慢讲述着十几年间奔波的见闻。他就像个听故事的孩子,闭着嘴站在第三视角看安迷修第一次骑马被甩出六米远;摘苹果时脚滑压断了树枝,鸟巢飞出去却正好落在另一棵树的枝丫里;谒见邻国公主时被吐槽没有骑着马来,但规定是见公主的时候只能跪着,不能骑马;委派探查地下城时本来想救几个人,没曾想那些人是专门在地下城蹲点杀人的通缉犯……


黑龙会笑骑士如何笨拙,为他能轻松地说出曾受过的委屈而迷惑不解,安迷修是个擅长用剑的愚蠢的骑士,他的前半辈子——也可以说是后半辈子,都在各个国家之间周游。骑士对黑龙讲述着外面的世界,讲述有翼族偶蹄类动物可以拉动马车,但是独角兽不愿意拉男人和非处女,雷狮笑着说那种动物很好吃,被安迷修狠狠瞪了一眼,说那可是国宝。


“苹果在各个国家的叫法里不太一样,听说有的国家还为争夺谁是苹果的第一种植者而大打出手。”


“他们还会在意这种事?”


“当‘第一’意味着有更多站住脚的资本,不过你是龙,应该不太能体会到吧。话说回来,那些苹果是我从最好吃的国家带来的,感觉怎么样?”


“什么苹……噢!哦那些啊!还可以吧。”


“雷狮……你……根本没吃对吧?”


“……”


故事从秋天的金色落叶开始讲起,安迷修喋喋不休地讲述着他的见闻,雷狮从好奇到不耐烦,再到伸手摘下安迷修头顶落着的叶子。


魔石和水晶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作用,某些动物的皮革会用来包裹宝箱里的宝物,最近各个国家都在开采秘银,搞得这种矿产贬值得很厉害。


冬天的暖炉堆旁,雷狮虔诚地亲吻了他的伴侣,被安迷修红着眼痛骂没必要吊死在枯树上,黑龙说:有什么办法,就这棵还算顺眼。


精灵能活几百岁,但是他们很傲慢;黄金交易有时候会因为磨损而贬值,冒险者们很不喜欢;魔兽是一种难以驯服的生物,希望以后能出现更多的驯兽师。


城堡庭院的雪都融化得一干二净时,安迷修躺在床上,窗外的飞鸟落在枯枝上,清脆的断裂声压碎了它的脊梁。


骑士轻声问坐在床边握着他手的黑龙:“要听听我的故事吗?”


“你还有什么故事可说啊,别讲话了。”雷狮握住他手的动作很僵硬,那些爬满安迷修脸的痕迹跟随着他的呼吸一起闪动,昭告能看到安迷修的所有人他时日无多。“你想听自己的哪段,我背给你。”


这位实际年龄还很年轻的骑士缓缓地摇头,开始哑着嗓子讲述他人生中最后一个能抖给黑龙的故事——关于诅咒,周转各国的少年谋求希望的旅途,揭开的真相和蔓延开来的绝望,以及他的结局。


诅咒带来的并不是死亡,就像他的师父菲利斯一样,每个受到诅咒的人死去后,都会从肢体中生出巨大的迷宫,那正是被王国称之为“地下城”的东西。人活着时从地下城得到自己想要的,而诅咒让部分人回归土地,形成一个周而复始的良性循环。地下城的强度依照人死前所见过的最强物生成,安迷修紧紧攥着雷狮的手,雷狮明白他的意思,只是摇头。


“你应该对我有点自信,区区地下城,就是王国的整片土我都能给你翻过来。”


“雷狮,你还是不明白。”一阵剧烈的咳嗽声,安迷修感觉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,“就算你有自信剿灭地下城,我也是不会再活过来的。不如把我丢在领地之外的地方,自然有人去开发未知的地下城,然后——”


“然后远看着一万个人把你的身体抽空?”


“对……不对!什么东西!怎么话到你嘴里就变这么怪啊!咳咳咳……”


“咳死你算了。”雷狮站起身,巨大的龙翼从他背后展开,“好好在屋里等着,安迷修。死亡对于龙来说只是一个轮回,如果你能变成龙种,那说不定是件好事——”


“雷狮!!”


“你有你的考量,我也有我的贪婪。”黑龙抓住了骑士的肩膀,紫色的眼里浮出短细的一道。“安迷修,是我太迁就你了,才让你忘了你是房客——我当时允许的是,你死在这里。你要毁约吗?


这下轮到骑士哑口无言了,那是默认的信号。抓到了骑士尾巴的黑龙哼哼了两声,握住对方肩膀的手收回来,在手帕上蹭了蹭,满手都是汗。


夏天来临之际,安迷修已经没法从床上下来,也说不出完整的话了。他的每次呼吸都带着灼痛的抽搐,这种慢性且痛苦的死亡过程让他全身都动弹不得,雷狮只能从对方还能转动的深翡翠眼睛里得到他还活着的证明。对方瘦了不少,好像冬天好不容易靠吃烤炎羊养起来的膘都做了土,干瘪的嘴唇微微翕动,黑龙皱起眉头。


“我感觉……好像,回光返照了。”安迷修有点精神地开口,这是他这两周来第一次能开口说话。


“嗯。”雷狮这才敢去握他的手,“最好是在我面前变化,现杀现送去转生,这样不仅无缝,还能更快见到你。”


“好歹尊重一点死亡啊。”


“别贫嘴了,前提是你要认为我是你见过的最强才行,不然人类去哪转生,我还真不知道。”


“我好像……身体不疼了。也没咳嗽,真不错。”


“嗯。”


“你看看你,雷狮。表面上说着早点转生,其实表情比我还难看。”


“我正难过着呢,你这个死亡当事人能不能配合一下?”


“行行行,配合。”安迷修的表情一瞬间从笑变得严肃,指节尽最大力气抓住雷狮的手指,“骑士会对爱情忠贞不渝。”


黑龙反握住他的手,轻轻亲吻。“龙也不会让自己看上的宝物逃太远的,喂,安……”


“安迷修…?”


床上已经没有伴侣的身影了。




“呸。千算万算,谁会想到地下城的生成地点真是随机的,幸亏你还没被什么权势捷足先登。”雷狮往砂土地里吐了口血沫,人形作战就是没有龙身方便,再吃几个攻击,恐怕真的要自己先入土。雷电顺着十指向外扩散,地面滋滋作响着和空气一起震荡,如安迷修之前听雷狮所说的,一切恐惧都来源于火力不足,如果一道雷不够,那就再来十道,十道不够那就再翻一倍!


巨龙的身躯被侵蚀得斑驳,行动如他生前最后几天一样迟缓,雷狮连眼睫毛都开始放电,可视化的雷电凝聚在他的每一块精粹过的人骨里。甚至是对方都开始感到这即死的恐惧,显示出焦躁不安地向雷狮冲过来。


“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,安迷修。”


他在看龙,龙也在看他。


“你这双眼睛,还是绿色好看。”


雷电应声落下,整个地下城所有设施一齐摇晃,刚左提右扛的战士刚跑离地下城出口几十米,无数道雷从云层里钻出,曲折地聚进同一个入口。战士想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样的战斗,在牧师的“快跑快跑捞够本就行命要紧”的吆喝声里,转身跑离森林。


因为狂雷的动静实在是太大,轰了半天不止,到半夜才慢慢停下,王国近卫队在雷停后派人来查看情况,那里只有一大片被碎石埋没的废墟,因为下雨和野兽躁动,四周没看出来有人来过的痕迹。清理碎石堆还需要起码半个月,魔法师们下个月才会回来,所以清理时间只可能被无限期延长。


虽然没能找到有效的线索,但小赚了一笔的三人组在冒险者工会前表演二人狂欢时,和被他们丢下的魔法师面面相觑。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,驯兽师甚至还维持在一个蹦跳的动作上,这一下差点栽倒:“你、你、你你你……你还活着!太好了!”


魔法师没什么兴致地摆手,熟练地绕过三人组,在最近的小摊上买了能把背包塞满的苹果。咬着其中一个,背着剩下若干,悠哉悠哉地往回去的路上走。


“哎。那个……虽然我这么问不太好,最后拿到的是什么东西啊?”牧师好奇地探头,“不抢你的!我发誓!”


“你就这么想知道?”清脆的咬合,含糊不清的咀嚼。


“嗯嗯!”


“那行,等孵出来了就告诉你。”



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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